4月25日(2015年),尼泊尔的一场地震着实是断了西藏前往加德满都的这条神圣的中尼公路。我抱着从拉萨飞往加德满都的决心来到了西藏。然而,一个谣言,彻底动摇了这份决心。 吉隆口岸已放行,不少驴友徒步或骑车过去了。
这是一个令人激动而兴奋的消息,容不得质疑,尽管当时还是有些困惑,但为了能从西藏徒搭前往加德满都,这是我的梦想。我一直以为,唯有靠双脚通过中尼公路,才算是真正的穿越了这条朝圣之路。然而汽车,飞机这些只是游客们的选择。我不曾以为自己是一个旅行者,但我知道,每一次旅行都是一种修行,以不同的方式来修行着今生。我无法判定下一世的我是何种身份,何种阶层。但既然活着,就该这一生好好求个圆满。
因此,它即便是个谣言,我也要走到那儿。万一是真的呢?
从拉萨徒搭到日喀则,这一天的行程极为疲倦,但因为有所期待,所以并不觉得这有多苦。在从日喀则出发抵达吉隆镇的时候,已是晚上,星辰极为漂亮。这当中花了两天的时间。吉隆口岸的海拔只有2000米左右,因此氧气十分充足,气候也比较湿润。第二天一早出了旅店的时候,不禁发现这地属西藏的吉隆镇简直就跟内地的山区一般,树木灌丛十分繁茂,山雾缭绕,空气清新并时有鸟语花香。若说林芝具有小江南之称的话,那么基隆完全就是从平原山林搬过来似的。
吉隆镇很小,前前后后可谓一览无遗。但镇上有一座古老的寺庙(帕巴寺),仿尼泊尔寺院建筑风格所造。地震之后,这座寺院就一直没有开放,尽管是紧闭着门院,但每天清早依旧是有很多当地人前来朝拜,转圈。这与在八廓街沿着转经道围转着大昭寺一样的道理。寺院跟前的白塔依旧是桑烟缭绕,所有人都没有因为地震而放弃属于他们的信念或是信仰。
记得往帕巴寺走过来的时候,寺院跟前还没什么人转圈,一个妇人正虔诚的叩拜着等身长头。如此清早,千里之外的城里人大多还在梦里呢。而这里,如此僻静,那一瞬间难以抒发心里的悸动。
寺院前的广场上仍旧是搭建着许多救灾帐篷。几乎在吉隆镇只要是有些空旷的地方都会看见这些帐篷。当离开吉隆镇徒步前往口岸的时候,途中也看见不少这样的帐篷,只是有些已经荒废了。但在离口岸不远的一个临时建成的冲色村,所住的房子都是帐篷。据一个孩子说,地震的时候,村上刚好没什么人,孩子们上学去了,大人们都去干农活了,因此大家算是躲过了一劫。
“害怕吗?”当时,我问他。
“不怕。”他说的很轻松,并没有因为失去家园而感到伤心。或许,他还只是个孩子吧。但村上的大人们也并没有因为住在帐篷里就觉得生活困苦难熬。当时来到冲色村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村上的人们开始生火煮饭。人间烟火的气息在这个受过灾难的村子里依然是显得温暖,充满人情味儿。亦如阳光,盛夏的气候仿佛有种暖春的错感。人们依旧以自己的方式欢度着西藏自治区成立五十周年的节庆日子。尽管地震已过去了几个月,再无奈的痛苦随着时间也是渐渐退化。但说句实话,村里的人们他们脸上所洋溢的笑容真的是不含半点儿悲伤。我甚至一度怀疑,当地震来临的时候,当他们看到家园毁灭的时候,他们所呈现出来的不是悲伤,而是积极乐观的去面对这一切,并重新建造他们的生活态度。
村子里有一处帐篷是专门住着边防兵的。我想,他们的存在并一起生活,一定是给村民们创造了更好的思想教育。
即便灾后的日子过得有些清苦,吃得饭菜比较粗糙,但生活条件还是挺好的。孩子们有电视可以看,也有一些玩具,更可贵的是并没有因为灾难而放弃了学业。(他们都去镇上读书,而吉隆镇距离冲色村大概10公里的路程,但家家户户都有摩托车接送的。)大人们依旧做着农活,过着与往常一样的生活,似乎并无太大的变化。
我一直忘不了的就是阳光下,一位母亲正在教导他的孩子学习。
这是一个温暖又温馨的画面,恐是旅途中最令人感动的风景。
地震之后,山地崩裂也没有塌落他们对生活的期望与寄托。这是生命中的劫,也让他们变得更加坚强,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吉隆镇上在到处建着房子,客栈。人们清楚的认识到,他们所在的家乡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哪怕受过灾难,可美丽依旧无法摧毁。这里的神湖,林海,高山,所有一切大自然所赋予的美丽都如处子一般。等当口岸被放行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驴友,更多的自驾游前往这里。尽便清静会受到干扰,但接触越来越多的外地人,也使得他们更了解外面的世界。
地震,在带来灾难之后,所剩下的便就是重生。不知是否这跟西藏人对神佛的敬仰并视之为信仰有关,我总能强烈的感觉到当地人对生死的释然,并对重生的希望。尤其是吉隆镇距离尼泊尔这个神秘的神圣国度挨得如此近。人们对信仰的存在更为显著。
很多人都不相信有来生,但藏族人却十分相信。他们努力的修行着这一世,只为了下一世更好的生活。这是一种精神寄托,使得他们在灾难面前表现得更加释然。因此,一切苦难都视之修行,从不因此而感到痛苦或是埋怨。他们与我们不同,他们所需要的不过是一身只塌,饱腹之安,一瓦之所,鞋履之便罢了。其余的,都是累赘。可恰恰,这也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可我们无法认知到这些需要,因为信仰。事实上,我们比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多,但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仅仅只是累赘。除了生活之需,他们只要有信仰,便就有了一切。偏偏,我们拥有的所有都换不来这精神上信仰。
作为内地人,突然提起信仰,这显得矫情。甚至会有人质问一句:“你跟我谈信仰?”是啊,我不该谈。没有信仰,谈来何用。
在冲色村的一户人家,我跟丹丹待了一会儿,格拉有两个孩子,特别淘气,姐姐的总是不会让妹妹的。走进厨房的时候,那是一个简陋的临时房,但还有个电视,一张单人床榻,小姐妹俩坐在床榻上闹了起来,妹妹哭鼻子的模样特别像是我小时候。只可惜,当时腰包里只有一颗糖果了,由于我心脏不太好,有时候气短胸闷的时候,就会吃一颗糖。虽然抵不上任何作用,但总觉得心里会好点。于是,我准备将这颗糖送给妹妹。当时,姐姐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手里的糖,这使得我顿觉残忍。虽然她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依旧还是告诉她们,这一颗糖得分着吃。
当拆开糖纸,将奶糖掰开两半的时候,小姐妹俩的目光可急切了。有趣的是,妹妹眼角挂着泪水但不哭了。
“好吃吗?”我问道。
她们没有回答我,小嘴里不停的嚼着,真是可爱又令人心疼。但可贵的是她们没有如今的早熟,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礼让,什么叫做爱。可能她们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游乐场,去肯德基,她们的父母这辈子都不可能带着她们去旅行,去坐一趟飞机。或许,她们这辈子都只会在这里慢慢终老。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比我们千仓百孔的城市生活,她们的平静与简单不正是我们天天吵着嚷着要去追求的吗?
也许,等她们长大了,会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是多么可怕。退一万步,她们还是孩子,大人的世界从来不会去参与,童年的时光只在该有的年纪里消耗着,从来不会快一步或慢一步。亦像是我小时候,不会像孩子们存在攀比,补习,各种才艺培训。可若认真对比起来,这对小姐妹比我可纯真多了。
小时候,我的童年并没有如今孩子们的宽裕,我第一次吃肯德基的时候刚好二十岁。六岁的时候,我动了心脏手术。但我不记得第一次出远门到底是六岁前,还是六岁后,但那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旅行”。全家人都在一起,堂兄堂姐都在身边,爱我的人照顾我的人都在一起,那时不知分离之苦,也未遭受所谓灾难。唯一一次的委屈,是母亲没有满足我的要求,我已不记得当时想要什么了,总之就是坐在地上哭闹不停。母亲不管我,只顾走在前头,我见没戏,只好收起眼泪跟在她后面了。
瞧,那时候我就懂得“演戏”了。
很多人都觉得一次心脏手术足够是一场灾难。可能年纪小吧,我不知道什么是灾难。父亲告诉我第二天就要躺在手术台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手术台是什么?我即将面临着什么?但我清楚的记着,手术的前一天,奶奶牵着我准备乘坐电梯的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推进了电梯里,我看得很清楚,他身上都是血,脖子和脸上有很多裂开的肉。我问奶奶,这人是怎么了?记得奶奶说是出了车祸。后来,就在那天下午,我又无端闯进了一个病房,病房很安静,只有一个病人。但他躺着不动,病床跟前放着一个桶,桶里都是血,还有两根细细长长的管子,一头在桶里,另一桶插在身上。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也没有跟我说话,一直闭着眼睛。后面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第二天是怎么昏迷的,怎么上的手术台,又是怎么醒来的,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口很渴,我让奶奶给我水喝。护士说,我只能喝一口。
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是不是已经经历过生死,但看着眼前这些孩子的时候,我发现他们比我更坚强,甚至是勇敢。
灾难之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灾难之后,他们可能还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们依旧坚强,童年的时光跟灾难没有任何关系,在他们该有的年纪里,童年呈现着该有的时光。但坚强却一直隐形着陪伴着他们。直到长大,直到有一天记忆里突然闪过那些灾难的画面,他们住在帐篷里,他们的家园被毁了,他们的亲朋玩伴可能在那一瞬间就没了。然而,此时的他们却是更坚强了,这一直在默默的影响着他们。
人的一生,每天都在面临灾难,大大小小的,但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我想这正是因为坚强吧。后来再回到吉隆镇,站在帕巴寺跟前,我问自己: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坚强?因为信仰。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坚强,因为要活着。我深信,手术前的那一天的所见所闻一直在深深的影响着我,这可能会是一辈子。 |